第三次咨询结束时，珍妮起身离开咨询室，除了一贯的结语“我们下周再见”之外，珍妮还附带了一句话：

“这几次咨询下来，我感觉好多了，谢谢你。”

糟了。（我听到珍妮这样说，心里想。）

这是一个关于心理咨询的常见误解，认为咨询的功用在于每周都让我们感觉更好一些。很多人将心理咨询等同于去做SPA，以为做完之后原本的紧张不安就会被缓解，人会变得轻松，变得精神焕发。诚然，有些时候确实是如此，但更多的情况是，我们在心理咨询中对自身问题的严重性、普遍性有了更深的理解。情况是，起初我们以为我们只有1个问题，咨询后发现其实有5个。这不会总是让我们感觉更好，实际上我们的感觉更糟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听到珍妮的反馈时，我的反应是“糟了”。如果她总是期望在之后的咨询中感觉会更好的话，那么她可能正在逐步地向失望迈进。

在咨询的前几次，咨询师和来访者的工作是认识彼此，以及探索那些问题。如果他们之间的治疗关系融洽，来访者常会感到安心、被支持以及有被治愈的希望。他们的内在问题正在被处理，而咨询师表现得如此关心且不加评判地去理解他们，这带来一种进展良好的真切感觉。这种感觉很棒。

而随着工作的继续，来访者的成长通常会伴随着痛苦。在《心理治疗的核心》这本书中，心理学家乔治·温伯格写到：

“在心理咨询的过程中，我们帮助来访者看到其问题的概貌。正如来访者看到的，‘这个问题比我想象中更渗透于我的生活’。有时，他们多少会感到一些沮丧。而情形是，问题的广度越超出他们的想象，那么解决问题之后的收获也越是丰盛。”

珍妮之所以来咨询，是为了想更了解自己在恋爱中遇到的障碍。她形容自己是一个“连续的情感专一者”，她会跟男生约会，直到她的疑心引导她相信该男生劈腿了。这头三次咨询中，她得以讲出她的故事，由糟糕的关系带来的不良情绪也有所发泄，她也感觉到我正在去理解并协助她解决困境。在被倾听和被支持中，她当然会感觉好些。但我们接下来的咨询可能会进入不太舒适的领域。我们可能会发掘她的疑心病也同样在损耗着她和朋友之间的友谊。我们也许会发现她童年的创伤事件正是她无法维持持久信任的问题所在。我们甚至可能发现她的问题源于自身：她在相信自己的想法和感受上有困难，并将之投射给了其他人。这些严酷的领悟并不会在该治疗阶段留给她温暖的体验。而这就是温伯格提到的“治疗中的沮丧”。

我见过很多来访者在咨询中走到这一步时决定退却。就好像我们打开了几个装有蠕虫的罐子，而他们感受到的仅仅是崩溃。我不责怪他们有这种感受，但我鼓励他们坚持下去，忍耐住这个痛苦，因为成长的收获也在不远处。这种进展就像是某个人正要去清理被长期遗忘的地下室和壁橱，当你开始从中掏东西出来时，大量的物事异常杂乱，很容易就会体验到一种淹没式的无力感。若是选择不理它，那你就会被手头上这一团糟的物事堵塞住。而逼迫自己去整理，那么你将看到逐步的进展，最终得到一个更为有序的空间。

我相信心理咨询的目标是帮助每一个来访者在知觉、理解力、责任感和接受能力上有所成长。比起让珍妮在每周的一小时咨询中“感觉好点”，我更希望咨询能帮助她更了解“她是谁”，“为什么她要这么做”以及“她感觉怎么样”。我希望咨询能帮助她现实地评估自己的优势和局限性，让她能自由地选择那些带给她愉悦的关系、有成就感的工作、令人满足的社交活动。

所以在那次咨询的结尾，我虽然也希望珍妮能借助咨询感觉好多些，但我也认识到在那之前，我们仍有一些困难的工作要去做。